十日谈高慧凝：未来的小大人

前两天回了趟老家，我的小侄女盛情招呼我加入她“暑期补作业大军”的队伍，整个大军一共四员大将，她爸、她妈、她，还有我。我这才意识到她正在抓住那似曾相识又惊心动魄的暑假尾巴，原来竟要开学了。开学？一个多么陌生又熟悉的词语。今年六月份我刚研究生毕业，开学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人生轨迹里，当然也不再有暑假。而事实上，传统意义上的开学也早已在记忆中淡却。多少次，高考毕业后的夜晚，蒙眬中梦到上课睡觉时老师点名叫我起来回答问题，而我却怎么也起不来，或是又一次坐在高考考场里奋笔疾书，可面前的试卷却一片空白……梦中的无力每每能延伸到现实，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都在提醒我，我对高考的结果耿耿于怀，我不满意那一次失败，很不满意，连带着不满意高考后的自己。

以前当学生时总听大人们说，好好读书，好好珍惜你的学生时代，假期过一次少一次，现在就是最轻松的时候了，等长大了有你受苦的。我对这样的言论嗤之以鼻，并且仍然殷切地期盼自己快快长大，为了争取那大人独有的特权，比如半夜窝在被窝里看手机想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，又比如拿着自己赚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但就像赚钱养家的大人体会不到孩子的辛苦:假期永远上不完的补习班，一次又一次令人沮丧的排名，操场上让人崩溃的800米，不和睦的同学关系，以及那青春期无处诉说的少男少女心事……学生时代的我们又何曾想过，也许长大后拼尽全力也只活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，一个小时候最看不起的大人模样，既没有成为宇航员、科学家、钢琴家，也没有当上医生和老师，甚至可能一事无成。人总是短视的，只看得见自己的顶顶辛苦，且人与人之间总是难以共情，然后便有了矛盾，有了争吵，有了理想和现实的差异导致的不自洽、自卑，又把这内在的自卑化为外在的无所谓，便有了现在年轻人崇尚的“躺平”。学生时代的我们总是受着这样的教育，努力才会成功，辛苦会有回报，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。现实却每每戳破这虚幻的泡沫，疫情后源源不断的大厂裁员，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和陡增八十多万的研究生考生……当下的种种就如同一场冰雹，狠狠地、平等地砸在每一个人头上，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。

小侄女的“太太”前段时间成了寡妇，老伴去世了，但是她每天都笑呵呵的，脸上未见悲色，我以为她和老伴关系不好，我姐却说她外公和外婆感情一直很好，只是老人家一向想得开。我无意中问起，也许不是无意，老人家却未曾在意，只把手中蒲扇一挥，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在:“天大的事，人也要吃饭睡觉！”

我听后顿觉十分有道理，于是大笔一挥许诺即将开学的小侄女，包下了她尚未完成的八篇作文，毕竟快乐的假期过一次少一次，身为老高家新晋的大人，守护吾家小辈的快乐童年也算延续了优良家风。

也许是被我讲义气的举动感化了，小侄女在吃西瓜之余好心地把中间那口分了一半给我，并突然问道:“我长大以后会不会当老师啊？”我有点震惊，震惊之余忍不住回答她:“老师应该不会让别人帮她写暑假作业。”侄女想了想又问:“那我学习这么不好，以后不会很普通吧？”我略思索了一下说:“可是当一个普通人也很了不起啊，一个一辈子都正直、善良的大人就是很成功的大人了。”

暑假作业最后一篇作文的题目叫《长大后，我想成为一名怎样的人》，在作文的结尾我写道:“开学快乐，未来的小大人！”我不知道小侄女是否仍会为自己的未来苦恼，但收笔的那一刻，我听到了头顶冰雹融化的声音。